「烟火人间」龙门阵里“摆”成都

【烟火人间】

作者：魏明伦（中国戏剧家协会原副主席）

说到天府之国，大家都知道是四川。四川最有代表性的城市，是她的首府成都。天府之国，名副其实，是个安乐窝。蜀川得天独厚，成都人惯于追求生活质量，善于享受生活乐趣。成都人“先天下之乐而乐”！

【资料图】

成都人有此主观悟性，有此客观条件。这要感谢两千多年前的李冰，治水天下第一，治出了千秋长寿的都江堰，治出了天府之国，为川西平原提供了“先天下之乐而乐”的自然“乐土”、天然福祉。世世代代成都人仰天之福，得水之利。乐山乐水，乐天乐观！津津乐道，何乐不为？

民以食为天，首先说吃。人类鉴别食物的滋味，靠的是舌头上的味蕾。四川人，尤其是成都人的味蕾特别发达，胃口特好，天生携带“好吃”的基因，确实达到了孔夫子“食不厌精，脍不厌细”的标准。川人的美食需求，促成川菜丰富多彩，流传天下。全国大小城市，都有川菜馆子。全球多少唐人街，哪条街上没川菜？国外华人饮食城，常见餐馆打着“正宗川菜”的招牌吸引各种肤色的顾客。有的鲁菜馆子，还用“川”字带头，合称“川鲁菜”，如此更能招揽生意。各派菜系各有美食，但粤菜和川菜的知名度最大，两者伯仲之间，而川菜普及更广，价格更廉，雅俗共赏。单说四川火锅，流传天涯海角，放之四海皆“火”，代表了川菜的普及性、变革性、包容性。传统毛肚火锅，如小河流水，川人不断变革，汇成海纳百川，有容乃大——囊括山珍海鲜，飞禽游鱼，野菜时蔬，辛辣清淡，红鸳白鸯。麻辣味是川菜总数的一半，另一半是不沾海椒花椒胡椒的美味菜品。四川人不排外，味蕾如海绵一般吸收各地风味。老成都，千家万户都有自家的拿手好菜。家家都有好厨师，在家里自制泡菜、豆瓣、豆豉、豆腐乳、甜食、烧腊。成都人还会用食物作比喻，例如形容平庸而爱吹嘘的人是“豆芽冲上天，不过是一盘小菜”！

再讲茶馆。成都茶馆特点鲜明，与老舍《茶馆》里的八仙桌、长板凳显然不同。少城公园茶馆一片竹椅矮桌。满堂茶客斜靠竹椅，满桌小巧盖碗茶。幺师渗开水，采耳师掏耳朵，茶客眯着眼睛享受搔到痒处的微妙快感。那热闹而悠闲的场面，是成都的标志之一。盖碗茶三件套：茶盖、茶碗、茶船。盖为天，船为地，碗为人，印合天地人三才。茶船托碗，茶盖划茶。轻划则淡，重划则浓。抿嘴饮茶，上唇微贴茶盖，有温馨感。相传是唐代西川节度使崔宁的女儿在成都发明。根植锦城，传播神州。老成都闹市通衢，街头巷尾遍布茶馆。北方人的寒暄话：“吃了吗？”成都人的寒暄话：“口子上喝茶。”庐陵人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，成都人“饮翁之意不在茶”！老成都茶馆是多功能平台。到此不分贫富，茶馆等于俱乐部，俱乐嘛，皆大欢喜。成都人进茶馆不是为了品茶，不兴茶道，不太讲究茶叶如何高贵。旧社会下关沱茶就算好，上世纪50年代三级花茶就行了。茶钱最相因，一杯茶可以坐半天。坐久了，出外伸伸腰。旧社会在茶盖上放半节水烟纸捻，新社会放半节纸烟屁股或一分钱，表示我去办事，还要回来。幺师守规矩，不能收茶碗。还有极少数吃“玻璃”，即白开水。茶客自带茶叶，只买白水，同样悠然久坐。这里消费时间很长，收费价格很低，最宜大众聊天侃海，四川话叫作“摆龙门阵”，语出章回小说《薛仁贵征东》。老成都谚语：“龙门阵打伙摆，茶钱各开各。”龙门阵里有市民文化，都市报里有龙门阵。老成都盛行小报，近二十几年，《华西都市报》《成都商报》在南北都市报中出类拔萃。蓉城许多三轮车夫等待顾主时躺在车上看报纸。茶客躺在竹椅上午眠，习惯用报纸盖脸。哈哈，小报遮颜卧闹市！四川早有名牌刊物《龙门阵》，我曾建议再办个小报《天下小事》。小小百姓关心天下小事，即所谓生活琐事。天下大，人口多。每个人的小事集中起来，岂非天下大事？

成都人慢悠悠享受生活，相对于“北上广深”，时间在成都仿佛缓慢了，延长了。成都生活节奏较慢，但不能视为“慢城”；成都非常好耍，但不宜宣称为“耍都”；笼统地称之为“美食之都”或“休闲之都”，我也觉得很单一，很片面。

我用十二个字概括成都：文彩之城，安逸之地，成功之都。文史丰厚，生活精美，经济发达，三足鼎立，成都的特征是综合优势！

文彩之城，历史文化悠久。都江堰、青城山、金沙遗址、杜甫草堂、武侯祠……众所周知，无须赘述。安逸之地，“安逸”是雅词，多用于书面。而在成都，“安逸”是口头常用语，并且添枝加叶，“安逸得板”“安登儿逸得板”！良辰美景，赏心乐事。休闲休养，宜居宜旅，安逸，乃快乐的至高境界。成都人，逸民也。但安逸之地，并非无所作为之处，逸民并非懒汉，有逸有劳，劳逸结合，好逸而不恶劳，好吃而不懒做，玩物而不丧志，享乐而不苟安！

历史上，成都产生了不胜枚举的成功人物，现如今，成都涌现出不计其数的成功事业。古代有谚语“扬一益二”，即扬州第一，益州（成都）第二。如果说当时的计算方法还不够科学，那么当代中国新一线城市排名榜更有说服力。根据商业资源集聚度、城市枢纽性、城市人活跃度、生活方式多样性、未来可塑性这五大指标，从三百多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之中遴选出15个新一线城市——连续多年，每年新一线城市之中排名第一的，都是成都、成都、成都！成都人，能不因此自豪吗？我辈文人，能不思考为何在这座城市，安逸与成功辩证地统一，逸民与奋斗者奇妙地结合？

成都市标是太阳鸟，成都市花是木芙蓉。假若要征集成都人乐观精神的象征物，我推荐成都的出土文物，笑逐颜开的西蜀说唱俑！

文彩之城，安逸之地，成功之都，吸引天下游客。从前，“天下才人皆入蜀”。未来呢？我希望“天下无人不入蜀”！

《光明日报》（2023年07月10日 01版）

来源：光明网-《光明日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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